记得骨科泰斗、医学教育家冯传汉教授曾经说过：“一个好的外科老师，若自己得病需要手术时，能让学生给自己做手术，那才是最大的成功。”

2018年2月的最后一天，我的恩师、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前院长吕厚山教授就将他自己，交到我手上。

“我就要你给我做手术”

2017年国庆节期间，北京海鹰脊柱健康公益基金会的公益广告登上了美国纽约时代广场纳斯达克大屏。得知这一消息后，吕教授也为我和团队感到高兴和骄傲，邀请我住到他家中，并与我一同前往时代广场，在纳斯达克大屏前执旗留念，还主动在自己的朋友圈分享了这一喜讯。

吕厚山老师患腰椎退行性侧弯、滑脱数年，近年来，症状加重，严重困扰着他的日常生活。在美国时，他就下决心要接受手术治疗。

我知道，以吕老师在骨科界，特别是在关节外科界德高望重的地位，想要找到任何一位脊柱外科高手为他进行手术，对方都不会推辞。

我主动列出了几位名气比我大得多的脊柱外科领军人物供老师选择，没有想到的是，他却回答：“我谁也不点，就要你给我做手术，我了解你。”

早年跟随吕老师学习、工作，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我的现在，也没有现在的北京大学人民医院脊柱外科。我打心底佩服他在学术上的精深造诣，也敬佩他的为人。现在他需要手术，在众多学生以及学术界大咖中，他却唯独选择了我。这份信任令我愧不敢当，唯有全力以赴，为老师治愈伤痛，将从他那里的所学回馈给他，才是为他献上的一份最好礼物。

“胸外基础那么好，可惜了啊”

回想起1988年，我研究生报考了北京医科大学胸外科。当时胸外科已有一位北医本校学生报考，科研处老师建议我调剂到骨科，但同意我以胸外科专业知识进行面试。时任人民医院骨科副主任的吕厚山老师作为考官之一，在复试时对我提问。临别时，他还开玩笑说：“胸外基础那么好，不干胸外，可惜了啊。”这一句玩笑与肯定，令初来北京的我心生感激，30年的师生情也由此展开。

1995年，博士毕业两年后，吕老师推荐我到德国Hessing骨科医院做访问学者。在该院Matzen教授的留言簿上，我看到了吕厚山老师之前访问医院时的留言：“我看到了您的上颈椎手术，像欣赏艺术，您是世界级的大师。我希望有机会，在不久的将来，派一名学生过来向您学习。”

1997年，面对德国多家医院的工作邀请，我犹豫了。刚巧，吕厚山老师随原卫生部考察团来到德国。在慕尼黑火车站旁的一个小旅馆，我们师徒二人秉烛长谈。“回国吧，祖国人民更需要你。在国外，你永远是客人；在自己的国家，你是主人，可以用自己的学识更好地为人民消除病痛。”最终，吕教授的一席话说服了我，我回到了祖国，回到了北京大学人民医院。

最重要的患者，最深沉的信任

作为一名医者，吕厚山老师诊治了近万名患者，为他们治愈病痛。但此时，年过古稀的他也因常年置身手术台，为了换取患者的康复，压弯了自己的腰。

回首与吕厚山老师相识的30年岁月，心中只有“感激”二字。这是我最敬重的老师，也是最重要的患者，这份深沉的信任，也给我很大的压力。即便经历了各种高难度的脊柱手术，却从未有一例，让我如此紧张。

手术前一夜，我取下了墙上镜框里挂着的椎板咬骨钳，“明天的手术，你和我一起上”。

这把专门定制并刻有我姓名的椎板钳，是当年德国导师Matzen教授来中国访问时赠予我的。当时他观摩了我为病人实施的手术，鼓励我现在的技术与所取得的成就。这把椎板咬骨钳满载着Matzen教授对我的肯定，我也将这份珍贵的礼物装进相框，挂在了自己家中，时刻提醒自己勿忘初心，奋力前行。

而今，我取下这把椎板钳，与我一起为恩师进行手术，希望手术能更加顺利，同时也希望时隔多年，老师能和我一起分享当初的这份喜悦与自豪。

早上八点，脊柱外科的走廊里已挤满了人，有吕老师的学生、朋友，也有曾经的同事，大家纷纷为他送上祝福，也握住我的手，祝愿一切顺利。

八点半，我穿上手术服，带上颈托与腰围，站上了手术台。想要为老师治愈顽疾、还老师健康的迫切，想给老师证明他所授弟子的学习成果，帮助老师重新挺直腰杆、解除病痛的心情令我久久不能平静。我拿着手术刀的手，迟迟不忍划下。

再三衡量后，我拉开了第一刀。当手术显露到椎板时，看到椎间小关节磨损破坏的真实程度比术前影像资料还要严重，甚至比起当年吕教授自己的一个个膝髋病人的关节磨损还要重，我的心情愈发沉重。今年72岁的老师也不过才封刀半年，早该颐养天年的他，每天到底承受着怎样的病痛与压力，在手术台上奋战，为一个又一个病人解除病痛。

老师的精神也鼓舞了我们。我和吕教授的另外一位学生王会民副教授配合默契，手术减压、复位、矫形、融合，一气呵成。手术成功了。

健康是对老师最好的献礼

月6日，吕老师术后的第五天，我们本准备如往常一样开交班会，示教室的门却突然被敲响。开门一看，竟然是吕老师，他在夫人董老师的搀扶下，专程赶过来致谢。

听到老师语重心长的话语以及对科室团队的肯定，我心中百感交集。对我来说，这比对我个人的肯定更重要。当年老师将这个科室交给了我，如今他能肯定我们的努力，我也算是给他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对于他的感谢，我愧不敢当。作为一名医者，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作为一名学生，我也只是为老师尽了些许绵薄之力。唯愿老师日后康复如初，才是我对他最好的献礼。

作者：刘海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