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郎大夫言传身教,润物无声,教导我们如何行医,更教导我们如何为人。
初遇郎大夫
1993年,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郎大夫。那年年初,在北京协和医院实习的我,用小楷写了一份求职书,冒昧地走进了他的办公室。由于前一年吴葆桢教授病逝,时任协和医院副院长的郎大夫兼任了妇产科主任。他认真看完了我的自荐书后说:“写得不错,字也很好,不过我们的名额都满了!”看我急得眼圈都红了,郎大夫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说科里好像还有一个专科生的名额,计划招收技术员,或许可以想想办法。
郎大夫让我把求职书誊写两份,给两位副主任送过去,他们商谈争取一下。三天后,教育处老师告诉我,妇产科录取我了。于是,我成为那年妇产科四名正式编制录取的本科生之外的一名“编外医生”。1996年,工作三年后,我考取了郎大夫的博士研究生。
“你要相信,没人比你更专业”
2000年夏天,我博士研究生毕业。那年4月初,我将写好的博士研究生毕业论文初稿交给了郎大夫。
郎大夫对论文逐字逐句进行了修改,甚至包括标点符号,在修回的文稿扉页,还给论文做了一个总评。我打开论文一看,几乎每一页都有修改,有的页面“红”得惨不忍睹。他还为每一部分内容写了小结,画龙点睛。
博士毕业论文答辩之前,我很发怵上台演讲,只能照着幻灯片逐字逐句地念,稍微脱稿发挥,脑子就会“断片”。第一次预答辩时,我信心不足,词不达意,郎大夫也难堪得低下了头。随后,他和作为预答辩评委的潘凌亚教授,先后和我一起逐字逐句修改,一张一张幻灯片过。
一周之后,进行了第二次预答辩。郎大夫鼓励我:“演讲的时候要有信心。你要相信,在你所研究的这一块,没有人比你花的时间更多,没有人比你更专业,没有人比你更懂。”果然,第二次预答辩的效果好了很多,最后的博士答辩也很成功。
从那以后,我对上台演讲再也没有任何障碍。即使三年后在国际妇产科联盟世界大会上,面对2000多位国际同行,我也不再害怕。现在,每次演讲我都会根据听众特点,有针对性地进行准备,多半都能达到“手机时代”少见的现场效果:听众不低头刷手机。
“出汗手不抖,做外科医生是合格的”
那时候,博士研究生是“限量生产”,一上午就一位学生答辩。答辩有时间限制,标准是不能短于一定的时间。后来的博士研究生是“批量生产”,几个导师一起,一上午能有七八位学生答辩。虽然也有时间限制,但标准变成每人不能超过规定的时间。
对于临床型博士,论文答辩之前还要考手术操作。那年我考的是子宫切除,由郎大夫亲自护航。我属于上手术容易出汗的“大汗一族”,那天也一样,手术还在切开腹壁组织的阶段,尚未进入关键步骤,我就需要台下的巡回护士帮着擦汗了。
当时规定,答辩评委需要七位,本院的只能有两位,其他五位必须来自院外。院内评委是妇产科前主任连利娟教授和现妇产科学系主任沈铿教授,院外评委有中华医学会副会长曹泽毅教授,北京妇产医院院长张颖杰教授(已故),301医院妇产科主任李亚里教授,海军总医院妇产科主任朱燕宁教授,友谊医院妇产科主任靳家玉教授。可谓“来的都是腕”。
为缓解气氛,郎大夫开玩笑说:“第一,出汗是对的,说明考生对考官很尊重。如果没有出汗,就是不把考官放在眼里。第二,虽然考生汗出得多,但手一点儿都没有抖,作为外科医生是合格的。”一番话让我放松许多。
然而好景不长。开腹完毕,进行子宫切除的第一步,也就是结扎切断子宫圆韧带的时候,我一打结,线就断了,显然还是由于紧张,手上的力道没有准头。我正在懊恼,郎大夫打另外一个结的时候,线也断了。他果断地对护士说:换线!我知道,其实评委们也知道,他是故意打断的。
说到手术,郎大夫的台风之好,绝对是学界楷模。他几乎从来不在手术台上批评人,更不用说骂人。他有时会自己先做示范,然后让你操作。他特别善于用器械巧妙指引,当你觉得下刀或下剪子特别顺手的时候,一定是行走在正确的手术路线上;反之,如果你准备下刀或者下剪子的时候,发现他的器械挡住了你的路,肯定就是不对。
跟随郎大夫多年,多次遇到他如“救火队员”一般出现的场面,我自己也数次求救过。当肠粘连分解不开肠子破口了,输尿管找不到了,子宫和卵巢被恶性肿瘤粘连包裹找不到了,主刀大夫无处下手,“山穷水尽”的时候,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紧急呼叫郎大夫。郎大夫上台后,总是能在很短时间内理出头绪,发出一番“剪”“切”“缝”的指令后,突然“柳暗花明”。
是之前的主刀大夫技术水平不够吗?多半不是。是解剖不熟练吗?多半也不是。这个时候,需要的是对某些操作得失的权衡,需要的是技术和艺术的统领。哪些器官必要时可以损伤,哪些器官不能损伤,两害相权取其轻,郎大夫总能从大局出发来指导操作,很快能杀出一条血路。
言传身教 师表楷模
一位师妹在《一个医生的悟语》中这样写道:“几乎从未听到过郎大夫对学生、同事、年轻大夫说,你们应该如何、应该怎样。他用自己对待师长、同事、同行、后辈、学生的日常言行和真实态度,让学生晚辈们明白为人做事应有之德、应守之规、应行之举。”
是的,协和妇产科每年都要举行纪念已故老主任林巧稚大夫诞辰暨青年医师论文报告会,每年7月要举行林巧稚全国妇产科论坛,让林大夫的精神永远留在我们身边。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从1993年开始,每年三月初,郎大夫会带领科里同事到西山脚下,看望长眠在那里的三位前辈:吴葆桢教授、宋鸿钊院士和王元萼教授,二十余载风雨无阻。前辈们的很多感人故事,都是他带领我们祭奠时讲的,口口相传,一代又一代。
点评:
彼此理解,彼此为师
中国工程院院士 郎景和
文章情真意切,清晰如镜,连我自己都为之感动,好像做得没有那么好,并不是刻意的。
师生之间除了常说的“尊师爱徒”“教学相长”之外,我还认为,老师对学生要顾怜,细润无声;学生对老师要体会,滋发春枝,彼此都要读懂。
我在国外参加过一次毕业典礼,印象深刻,学生跑上台来,再一次表示对老师的谢意,而老师却说:以后不要叫我老师了,我们是同事。我的感悟是:作为学生,我们要永远尊敬老师,向老师学习;作为老师,我们要永远爱护学生,向学生学习。
作者: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 谭先杰